观鬼王石刻图

文/刘运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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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人爱山好到极致，把一座山修理成石像，企图震惊当世。令人细思极恐。这人名叫何力平，四川美术学院教授。他敲打箢篼山，塑造成一尊鬼王像，张牙舞爪的，有人见之恐怖，有人感到喜欢，有人说是艺术。

艺术观念就没个普遍认同的定义，马克思主义认为，艺术首先是一种社会现象、社会事物，属上层建筑中的社会意识形态，它以自身独有的方式能动地认识世界。鬼是社会现象或社会事物么？我不能产生苟同，可说它作为一种雕塑，而不是社会现象或社会事物，我又无法证实。在丰都县箢篼山，我亲眼看见，大山被艺术家制造成了一座巍峨的雕塑，那就是鬼王石刻。

鬼是一座山么？

箢篼是重庆话撮箕的意思，当然其形似圈椅，不高的椅背，前方开口挺平展。天生朝江稳坐。据目测，椅子背背高约一百四十米、扶手宽约二百二十米，大致有三万多平方米面积，何力平大胆地使用炸药爆破，将其雕塑成了一尊巴人鬼王！山成了一尊鬼。当然它只是一幅作品，人使用技术造就的，没有意识、没有生命，也就没有语言和行动，所以称之为作品。

雕塑家殚精竭智的创作，以大与狰狞为美，以未见为神秘，昭示人间如此存在着鬼。过去，寺庙中皆有地狱，其中有阎王与小鬼。可我们以为迷信。那也是一种意识。虽然属于人类特有，毕竟谁都没有见过。

后来有人说，人有灵魂，有鬼魅管理灵魂。那就是有鬼了。可是活着的人，也无从得见，智者礼佛明道，也只是驱逐心中鬼，本无眼前鬼祟。

对此，我同样感到困惑。相传科学实验，人于死亡那一瞬间，体重减轻二十八克。这就是灵魂的重量？鬼不吃不喝，只是一股清气而已，或者是一股浊气，绝不会在灵魂的基础上增重。所以，这个说法并不科学。因此，鬼之为山峰，当然是其变幻万端所至。再说穿了，不过为人之想象，虚构出来，再重新吓唬人的。

否则，鬼像什么呢？既然是人造，它一定像人，面目狰狞了像恶人，慈眉善目了像菩萨。鬼定是无数人做梦后，想象出来的异类，比如青面獠牙，或者三头六臂。

谁有那胆识，塑造出一个面目狰狞、体型庞大，与众不同的山鬼合一体来呢。

无论中国、无论西方，在古代社会里，艺术都指的是某种技术活儿，它以人的道德目的为导向，根据对物之正确、理性、真实的知识而进行的、实践生产的一种独特形式。

何力平是艺术家，也是丰都人，一群塑鬼人中的佼佼者。他出生在一个清代古宅里，在满屋的雕梁画栋中，听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鬼神故事长大，与无数同龄人一样，走过一段很长的、几乎近于阴森的梦境。当然，在他的意识里，留下的痕迹颇多神秘奇崛、荒诞幽默。直到成为我国首位城市雕塑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时。何力平的艺术作品才迥出常轨，波诡云谲，故不可以一般论。这次，他想像力大增，竟以一座山为材料，炸药作工具，造了一尊全世界最大的摩岩石刻像，对象即丰都城的鬼王。

这尊鬼王摩岩造像，实高一百三十八米，宽二百一十七米，雕凿最深处达到二十六米。令人惊奇不已的是，这个巨型鬼王，采用了现代爆破施工的技术，用两年时间，从三万多平方米陡峭的山壁上，一点点地用炸药炸出的！何力平自豪地说：比之钢凿铁锤的敲击，痛快不知凡几，十分酣畅淋漓。

这是艺术创作的大境界，横贯中西的技术，当地民间传说，何力平就是那个鬼王下凡。

闻者也就一嘻。

多年以前，我们接到何力平所发通知，相邀去见识他的鬼王。这可是一封下地狱的请柬呀。鬼王相邀，人人忐忑不安，这事，千万别以为真的那么好玩。

忐忑的心呯呯跳着，好奇心却驱使，还包含一丝丝儿冲动。我们不敢去。可朋友相邀，你得答应一声。民间传说，应和鬼之呼喊要遭它抓了去的。倘若不应答？一群人扭昵着前往，看得惯就看看，打定定住了就跳江逃跑的主意，否则怎么办？

那就这样决定了。

骤雨初歇，山谷生烟。丰都城到处飘荡着鬼的传说。一旦身临其境，反倒没了旅途中，所遐想的巨鬼的恐怖与神秘。这里的鬼，是出世的，是极富人情味的，是有善恶羞耻感的，甚至会成为了正义的化身。比如，在十八层地狱里拷问恶鬼，车裂肢解刀剐，阎罗王无所不用其极。何力平要重新造大鬼的形象，我想，这样可以比较、理解了罢。

隔得很远，我们就看到那个山鬼，觉得有些像楚辞里的湘灵，又似巴文化的神巫。因为仰视，恰好云开雾散，箢篼山一派空朦，了无森森鬼气。走近去看时，天然石纹粗糙的鬼体，体现出粗犷的艺术风格。鬼的模糊虚幻，既非佛的圆润慈祥，也没有天神的威棱勇武，只是高山、大泽、森林、涓流，甚至地底那种精灵。看到鬼王露天接受秋日和煦阳光照耀，顿时领略了南方传奇艺术的雄奇瑰丽，以至有集大成之感。以雕塑家之大气魄，挥鬼斧，为神工，眼前的山、鬼浑然一体。这创意实在太独特。雕塑家的企图，还在于直接把城市雕塑置于公众艺术中，还原大自然里。因此，鬼王可供游人上下攀援、左右横行，一一捉摸鬼王而衍生千奇百怪之鬼状：酒鬼酩酊大醉，促狭鬼嘻皮笑脸，吝啬鬼缩头缩脑，讨债鬼凶神恶煞，捩筋鬼憨眉憨眼，恶心鬼呲牙咧嘴。有内行人作介绍，鬼王的坐骑叫做白泽，此时就乖乖蹲伏在它脚下，半眯着眼睛。我们骑着白泽的幻影去探秘。在鬼王长达八十米的舌头旁边，留有一个洞口，何力平带着我们钻进洞道，尤如潜行时光隧道里。经地府冥界、普掠之狱，上狼牙道、骨朵沟、无常台，访四司六衙，一路魅影闪闪，侧旁遍观鬼臂鬼舌鬼眼鬼口，就到达五神问案的高台。神是派驻鬼界的主管。眼前已峰峰叠翠，长河九曲；身后立两坡陡梯，人鬼殊途。高十三点八米的镇鬼观音耸立箢篼山顶端，基座上别致地贴着一千八百八十尊青铜观音像，莲花池里的水，由暗道涌出了鬼王那张宽二十米的大嘴下泻，形成一条长舌龙吻，潺湲而入清溪。

这尊鬼王石刻，完全就是一幅地狱变相，比较川中石窟也不惶多让了。

何教授阐宗明义，介绍说：鬼王石刻，只是继承民间鬼文化惩恶扬善之精髓，如果它能带给游人更深层次的认识，也不是别的，应该是世间并没有鬼。

何力平为什么制造一系列鬼的形象呢？我问过他。他笑了笑，没有再回答，或者以为已经回答了，只是我没有弄明白罢了。以我的知识看来，那些形形色色的鬼魅，不过是惩恶扬善的工具，就是艺术概念所解释的技术罢了。而技术，传递的是人的所思所想，并非确真有那样一种吓人的生物。

或者以为，到地狱走熟了，就心中无鬼。

编辑：朱阳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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